拾语者

期次:第115期    作者:吴嘉琪 2017级文学院   查看:38
  她是个拾荒者,至少在我认识她时,她就已经是。
  我是在秋天单方面认识她的,那是个叶子纷繁即落的季节,浅唱低吟,破旧的东西也被人们分割成块儿。我见着她时,是在荷叶街的一个小角落,她在观察似乎是因为下雨正在搬家的蚂蚁。用橡筋捆起来的头发跟着秋风枯萎,几绺儿顺着耳后散落下来,像是落地的叶子,蓄意藏起温柔像是大海落入了森林。
  小镇的秋天,影像铺散开来,树叶落得很快,赶集似地扫过街道。凉风灌进裤管里,就踱步去了冬。我很少与人主动接触,但就在那个冬天,我跟着她好几天,沿着这条街的里里外外,用脚步在冬日量了量街道的温度。
  棕色的双眸里溢出金色的柔光,由左蔓延至右。四十多岁的年纪,却比同龄人苍老,她总是穿一件红色线织马甲,许是时间久得生霉,线头也开始从袖口、肩角偷偷跑出来,像布满的细网挂在她清瘦的身子上。脚上穿的鞋子也拖曳着,老旧的痕迹布满接胶口,但令人惊讶的是,挂在上面的鞋带却一尘不染,白得像不该出现在她身上。她的身旁总是有一个蓝红条纹的大编织口袋,出门时提在手上,归家时背在身上。
  清扫这条街的保洁阿姨告诉我,她精神上好像是有问题,每天疯疯傻傻的,很少有清醒的时候。听着这些话,冬也愈发得深了。好像除不打理的外貌之外,她与其他人并没有不同。但看着她捡起的东西,她好像与拾荒者又有所不同。除了拾起能变卖的回收物以外。她喜欢捡起各种废纸,路人扔掉的彩色广告纸、被揉成团的A4纸、用来包裹废物的报纸以及杂志挂历,无论从垃圾桶里拿出来怎样的褶皱与脏乱,她都会捡起来展开轻轻地捋平,然后把它们整齐的累成一摞,放进她的大编织口袋里。她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学校,指针指向孩子们期许的时刻,放学铃声一响,她就会提着编织袋,坐在校门口不远处的花台上,盯着门口。直到最后一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,摇晃着身子起来,捡起孩子们人扔下的小纸片,隐藏在疏影的傍晚。
  小镇的人不多,街道与街道的距离很近,一些话说着说着就被风到吹向山林原野,像是灌进橡树林的风里,它们不会缄默。
  我跟着她的第四天,守着校门的老保安告诉我。十多年前,她是个很能干的人,跟着镇子上的人去到沿海,赚了些钱,生了一个孩子,住在城里过着还不错的生活。也许是苦命,孩子不到五岁就丢了,放学时,因为稍微耽搁去晚了一会儿,直到深夜,她也没能在校门口接到刚上小学的儿子。后来她们贴传单、发寻人启事、报警,很久都没有寻得任何回声。也许是最后一根弦崩断了,经不住打击,她在一堆寻人启事的纸张里失了疯,被送进了精神病院,花了很多钱。后来好一些被回到镇上静养,因为一些原因和丈夫离婚。回到娘家,跟着父母住,后来父母病逝,又重回不正常的状态,慢慢地便靠拾荒为生。镇上的人想让她好起来,试图与她交谈,她都沉默不语。
  日子扳指头数着过去,她仍旧与拾荒相依为命,提着编织袋出门,装好拾得的每一张纸。依然在下课铃声响起之前坐在校门口不远的花台上,看着最后一个孩子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。
  将一个月亮流入眼里,一位失语者,在寻找发声器官。